《明珠蒙尘假千金和真千金都逆袭了》小说简介
沉璧C写的《明珠蒙尘假千金和真千金都逆袭了》这本书是宫斗宅斗类型的书,让人看过后回味无穷,强烈推荐大家看一下!主角为沈明瑜沈明珠,主要讲的是:她还能做回那个在田野里奔跑、被风吹乱头发的野丫头沈明瑜吗?茫然和无措,像冰冷的潮水,……
《明珠蒙尘假千金和真千金都逆袭了》 明珠蒙尘假千金和真千金都逆袭了精选章节 免费试读
沈明珠当了十六年侯府千金,直到真千金沈明瑜踏着泥水闯进花厅。她被丢进偏院时,
只带走了那匣蒙尘的珍珠。沈明瑜穿着粗布衣裳坐在锦绣堆里,像棵误入牡丹园的野草。
“你恨我吗?”明珠在漏雨的屋檐下问。明瑜把唯一的干馍掰成两半:“恨你?
那谁替我绣完这幅百鸟朝凤?”当明珠的胭脂铺子开遍京城时,
明瑜的绣品正被皇后娘娘捧在掌心。侯府送来婚帖那天,
姐妹俩把账本和绣样摔在当家主母脸上。“卖女儿?不如先看看你们欠了我们多少银子!
”雨,像是天河决了口子,倾泻而下,狠命地砸在青石板上,激起一片片迷蒙的水雾,
又迅速汇成浑浊的急流,裹挟着枯叶碎石,沿着侯府深宅的沟渠汩汩奔涌。夜已经很深了,
白日里雕梁画栋、花团锦簇的定远侯府,
此刻只余下檐角几盏昏黄的风灯在狂风骤雨中徒劳地摇晃,光影破碎,
映着湿漉漉的高墙深院,透出一股子沉甸甸、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。“砰!砰!砰!
”沉重的拍门声,一下,又一下,带着一种与这雨夜、与这侯府格格不入的粗蛮和急促,
骤然撕裂了侯府西侧角门附近的宁静。那声音闷沉又固执,像擂鼓,
又像是什么重物在一下下撞击着门板,执拗地要闯入这壁垒森严的世界。
门房老张头缩在小小的门房里,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一个激灵,
差点从他那张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滑下来。他骂骂咧咧地裹紧身上半旧的棉袄,
抄起一盏气死风灯,顶着一块油布,骂骂咧咧地拉开了角门上半人高的窥视小窗。“谁啊?!
哪个不长眼的,深更半夜……”老张头浑浊的老眼凑近小窗,不耐烦的呵斥只吼出一半,
后半截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,噎得他一阵咳嗽。昏黄的灯光艰难地穿透雨幕,照亮了门外。
门外站着两个人。当头一个,是个身形佝偂、穿着破旧蓑衣的老汉,
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汇成一股股细流,冲刷着他沟壑纵横、写满风霜的脸。
他一只枯瘦的手死死拽着身后一个女孩的胳膊,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那女孩,
约莫十五六岁年纪,身量不高,瘦得厉害,
裹在一件明显不合身、早已湿透且沾满泥浆的粗布旧袄里,
头发被雨水打得紧贴着头皮和脸颊,狼狈不堪。然而,在那张冻得发青、沾着泥水的脸上,
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。那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,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狠和执拗,
直直地穿透雨帘,撞上老张头惊愕的目光。雨水顺着她的下巴不断滴落,她整个人都湿透了,
微微打着颤,却死死咬着下唇,挺直了那单薄的脊背,
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这无情的风雨和即将面对的一切。老张头活了这么大岁数,
在侯府看门也有二十载,形形**的人见得多了。可这女孩的眼神,
让他心头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,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,
竟比这秋夜的冷雨还要刺骨几分。“你……你们……”老张头的声音有些发颤,
他认出了那老汉,“沈……沈大柱?”那叫沈大柱的老汉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门前的泥水里,
浑浊的老泪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:“张爷!张爷开恩啊!求您……求您通禀一声!
小的……小的带着闺女……来……来认亲了!”他粗糙的手哆嗦着,
从湿透的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,层层打开,
露出里面一个褪色发旧、却保存得异常完好的襁褓,襁褓一角,
用深色的线绣着一个清晰的“瑜”字。“认亲?”老张头像被烫到一样,猛地缩回目光,
死死盯住那个襁褓,又猛地抬眼去看那泥水里站着的、眼神如刀的女孩。
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,如同闪电般劈进他混沌的脑海。他倒抽一口冷气,手一抖,
差点连油灯都拿不稳。
十六年的明珠**……那张肖似侯爷的面容……老张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
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。“等着!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,声音都变了调,“给我等着!
谁也不许走!”说完,“啪”地一声用力关上窥视小窗,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向府内,
连油布都忘了拿,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后背。***惊雷般的消息,
以比暴雨更迅猛的速度,炸穿了定远侯府沉沉的夜幕。正院花厅里,灯火通明得刺眼。
所有值夜的下人都被屏退了,偌大的厅堂里,空气凝固得如同冻住的猪油,沉重得让人窒息。
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哔剥声,以及窗外那永无止歇的、令人心烦意乱的哗哗雨声。
定远侯沈砚,这位素来以儒雅端方著称的勋贵,此刻脸色铁青,负手立在窗前,
背对着所有人,宽阔的肩膀绷得死紧,仿佛一尊压抑着滔天怒火的石像。他的目光穿透窗棂,
死死盯着外面无边的黑暗雨幕,下颌线咬得棱角分明。侯夫人王氏,
一身华贵的绛紫色家常锦袍,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雕花椅上,保养得宜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,
嘴唇紧抿,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绞着膝上的一方素色锦帕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
她身边站着府里最得力的管事妈妈,赵嬷嬷,此刻也是垂着头,大气不敢出,眼观鼻鼻观心。
厅堂中央,站着沈大柱和那个叫沈明瑜的女孩。他们脚下的金砖地面,
已经被两人身上滴落的泥水洇湿了一大片污浊的泥泞,
与这满室的金碧辉煌、富贵奢华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。沈大柱佝偻着背,
头几乎要埋进胸口,浑身筛糠似的抖着,连牙齿都在咯咯打颤。而沈明瑜,依旧挺直着背脊,
尽管单薄的身躯也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,湿透的粗布衣裳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瘦削的轮廓。
她抬起头,脸上纵横交错的泥水印子也掩不住那份倔强,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,
毫不躲闪地迎向花厅里所有或震惊、或鄙夷、或嫌恶的目光,一一扫过侯爷僵硬的背影,
侯夫人冰冷审视的脸,赵嬷嬷眼底藏不住的轻视。“侯爷,
夫人……”沈大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带着浓重的乡音和哭腔,“千真万确啊!
…她临死前才……才把这东西交给小的……”他再次颤巍巍地举起那个油布包着的旧襁褓,
那个褪了色的“瑜”字,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刺目。
王氏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襁褓上,像是要把它烧穿一个洞。
她涂着厚厚脂粉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,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
冰冷得像淬了毒的针:“赵嬷嬷,去,把‘明珠’给我叫来。”“明珠”两个字,
她咬得极重,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、被玷污了珍宝般的痛恨。赵嬷嬷应了一声,
脚步匆匆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,退了出去。花厅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。雨声更大了,
哗啦啦地冲击着屋顶和窗棂,像是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拍打。
沈明瑜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湿透的衣裳贴在皮肤上带来的冰冷,像无数条小蛇在游走。
但她只是更用力地挺直了背,目光倔强地定在花厅那扇紧闭的、通往内院的雕花木门上,
仿佛在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宣判。脚步声由远及近,带着一种主人惯有的轻盈节奏,
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。花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无声地推开。
沈明珠来了。她穿着一身簇新的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,
外面罩着件薄薄的月白色缠枝莲纹软烟罗褙子,
乌黑丰润的秀发梳着时下京城贵女最流行的垂鬟分肖髻,簪着一支精巧的赤金点翠蝴蝶簪。
她微微低着头,步履从容,裙裾摆动间,流泻出世家贵女十几年浸润出来的优雅风仪。
夜半被突然唤醒,她脸上并无多少惺忪睡意,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温顺。走进花厅,
她先是被厅内凝滞沉重的气氛和那两个泥水淋漓的“不速之客”惊得脚步微顿,
长长的睫毛颤了颤,随即迅速恢复了镇定,莲步轻移,走到厅中,对着父母的方向,
盈盈下拜,声音清甜温婉:“女儿给父亲、母亲请安。不知深夜唤女儿前来,有何吩咐?
”她的出现,像是一颗骤然投入污浊泥潭的明珠,瞬间点亮了整个昏暗压抑的空间。
那通身的华贵气派,从容不迫的姿态,
与厅堂中央泥猴般的沈明瑜形成了天上地下、云泥之别的惨烈对比。沈明瑜的目光,
第一次真正地、毫无遮拦地落在了这个占据了自己身份十六年的少女身上。
那华美的衣料在烛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,那精致的首饰映衬着细腻的肌肤,
那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优雅……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针,狠狠扎进沈明瑜的眼球,
刺进她心底最深处。一种混杂着尖锐刺痛、茫然无措和汹涌而来的、名为“被剥夺”的愤怒,
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堤坝。她死死地盯着沈明珠,呼吸骤然变得粗重,
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,第一次清晰地翻涌出无法掩饰的恨意和嫉妒,
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。沈明珠似乎感受到了这道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人的目光,
她微微侧过脸,目光带着一丝世家贵女天然的矜持和疏离,落在了沈明瑜身上。
当看清那张被泥水模糊、却依旧能看出几分轮廓的脸,以及那双燃烧着刻骨情绪的眼睛时,
沈明珠脸上的温婉从容瞬间凝固了。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愕和慌乱掠过她的眼底,
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。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可怕的东西。
王氏将两个女孩截然不同的反应尽收眼底,涂着蔻丹的手指几乎要将掌心的锦帕绞烂。
她深吸一口气,声音冰冷,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残忍,打破了这诡异的对视:“明珠,
”她叫着这个名字,目光却像淬毒的冰凌,狠狠刮过沈明珠瞬间煞白的脸,“看清楚。
你眼前这个,才是侯府真正的血脉,沈明瑜。而你……”王氏的声音陡然拔高,尖利得刺耳,
“不过是当年那场大火里,一个低贱农户趁乱塞进来的野种!鸠占鹊巢十六载,你可知罪?!
”“轰隆——!”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夜空,几乎在同一刹那,
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头顶炸响!惨白的光芒瞬间涌入花厅,
将厅内每个人的脸都照得一片惨白、扭曲,如同鬼魅。沈明珠只觉得那声惊雷不是响在头顶,
而是狠狠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!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,又在下一瞬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,
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,王氏那尖利刺耳的话语,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,
一根根狠狠钉入她的心脏!“野种……鸠占鹊巢……”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,
将她过去十六年所有的认知、所有的骄傲、所有的依凭,瞬间撕扯得粉碎!
她像一尊骤然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琉璃美人,猛地一晃,脚下那双精致的软缎绣鞋一滑,
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!“哐当——!”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,
压过了隆隆的雷声余音。沈明珠慌乱中本能地伸手想抓住什么,
却只扫落了旁边高几上摆放的一个剔红缠枝莲纹首饰匣。匣子重重摔在金砖地上,
盖子猛地弹开,里面满满一匣子圆润硕大、光泽莹莹的南海珍珠,如同断了线的珠帘,
瞬间倾泻而出!噼里啪啦,无数颗珠子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疯狂弹跳、滚动,
跳跃着冰冷的光泽,四散奔逃,滚落进花厅的各个角落,
有的甚至骨碌碌滚到了沈明瑜沾满泥浆的破旧鞋边,被污泥瞬间玷污。沈明珠跌坐在地上,
杏子黄的云缎裙摆狼狈地铺开,沾染了灰尘。她顾不上疼痛,也顾不上一贯的仪态,
只是失魂落魄地、徒劳地伸出手,想去抓住那些滚落的珍珠。指尖颤抖着,
却只碰到冰凉坚硬的地面,一颗也抓不住。她抬起头,脸上血色褪尽,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,
那双总是含着盈盈笑意的眼眸里,此刻盛满了巨大的、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恐惧,
茫然地望向她的“父亲”沈砚。沈砚依旧背对着所有人,立在窗前。
窗外的闪电照亮了他紧绷的侧脸线条,冰冷坚硬,如同刀削斧凿的石像,没有一丝波澜。
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跌坐在地上的“女儿”。而沈明瑜,就站在那片狼藉和惊惶的边缘。
她看着那个前一秒还如同云端仙子、此刻却跌入尘埃的少女,
看着她失魂落魄去抓那些滚落珍珠的狼狈模样,
看着她望向侯爷那绝望无助的眼神……沈明瑜眼中那汹涌的恨意和嫉妒,
奇异般地停滞了一瞬。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翻腾,像是解恨,
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悲凉和茫然。她微微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,
只是更紧地抿住了那失了血色的、倔强的唇。
滚落的珍珠还在冰冷的地面上徒劳地弹跳、滚动,发出细碎而绝望的声响,
像一首为逝去身份奏响的哀歌。烛火在巨大的雷声余波中疯狂摇曳,
将花厅里每个人僵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,拉长、扭曲、变形,如同皮影戏里光怪陆离的鬼魅。
***雨,不知疲倦地下着,敲打着琉璃瓦,沿着飞翘的檐角汇成冰冷的水柱,
砸在西偏院泥泞的院子里,溅起浑浊的水花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木头腐朽气味,
混杂着墙角青苔和某种说不清的霉烂气息,沉甸甸地压在胸口。西偏院,名副其实的“偏”。
远离侯府的中心,紧挨着下人聚居的后罩房区域,
平日里连洒扫的粗使婆子都懒得过来多看两眼。几间低矮的厢房,墙皮剥落得斑驳陆离,
露出里面粗糙的黄泥。窗棂上的雕花早已模糊不清,糊窗的桑皮纸破了好几个洞,
被湿冷的夜风吹得扑啦啦作响。院角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歪脖子枣树,
虬枝在风雨中张牙舞爪,更添几分阴森破败。沈明珠抱着她仅有的一个小包裹,
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院子里的泥水里,
脚下那双曾经纤尘不染的软缎绣鞋早已被泥浆糊得看不出本色。引路的赵嬷嬷打着伞,
步子却迈得飞快,仿佛多在这里停留一刻都嫌晦气。她在一间看起来最破败的厢房前停下,
用手里的一串钥匙哗啦哗啦捅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铜锁。“哐当”一声,门被推开,
一股浓烈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,呛得沈明珠忍不住咳嗽起来。赵嬷嬷皱着眉,
用手帕捂着鼻子,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轻慢和鄙夷:“沈姑娘,以后你就住这儿了。
夫人念在……哼,念在旧情,许你带几件随身衣物,已是天大的恩典!以后府里的份例,
自然是没有了。吃穿用度,自己想法子吧。”她说完,
将钥匙随手丢在门口一张积满灰尘的破木桌上,像是丢开什么脏东西,转身就走,
连伞都懒得再替沈明珠遮一下。冰冷的雨水瞬间浇了沈明珠半身。她抱着包裹,
孤零零地站在敞开的、如同怪兽巨口的破败门口,
看着赵嬷嬷撑着伞快步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。雨水顺着她的额发、脸颊不断往下淌,
混合着无声滑落的泪水,又咸又涩。她抹了一把脸,深吸一口那浑浊冰冷的空气,
抬脚迈进了这间她未来不知要住多久的“屋子”。里面比想象的更糟。空荡荡的,
只有一张缺了腿、用半块砖头垫着的破木床,一张歪斜的桌子,一把瘸了腿的凳子。
墙角堆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杂物,上面覆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。屋顶好几个地方都在漏雨,
滴滴答答,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汇成几个小小的水洼。窗户纸破了大洞,冷风呼呼地灌进来。
她默默地将包裹放在那张还算勉强能用的破桌上。包裹里只有几件素净的旧衣裙,
一方她常用的绣帕,一个装了零散几个铜钱的旧荷包,
翼翼地打开那个刚才在花厅慌乱中重新捡拾起来的、如今已空了大半的剔红缠枝莲纹首饰匣。
匣子里,只剩下寥寥几颗散落的、同样蒙上了一层灰尘和污迹的珍珠,在昏暗的光线下,
微弱地闪着一点可怜的、冰冷的光。她拈起一颗珍珠,指尖冰凉。这曾是母亲——不,
是侯夫人王氏在她十五岁生辰时赏下的,满满一匣,象征着她是侯府最璀璨的明珠。
如今……她环顾四周,破败的屋顶,漏风的窗,满室的腐朽和冰冷。
巨大的落差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她淹没。她猛地将那颗珍珠攥紧,
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,仿佛要嵌进肉里。身体里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似乎被瞬间抽空,
她背靠着冰冷的、布满霉斑的墙壁,缓缓地滑坐到地上,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。
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,终于从喉间破碎地溢出,在这风雨飘摇的破屋里,
低低地、绝望地回荡,很快又被窗外更大的雨声吞没。***侯府正院的方向,
灯火辉煌依旧,只是气氛却截然不同。
沈明瑜被两个婆子半是搀扶半是催促地带进了一间温暖如春、陈设雅致的厢房。
房间里弥漫着上等银丝炭温暖干燥的气息,混合着淡淡的、清雅的熏香。
紫檀木雕花拔步床挂着簇新的雨过天青色软烟罗帐幔,同色的锦被绣褥柔软得如同云朵。
黄花梨木的梳妆台上,铜镜光可鉴人,旁边摆放着成套的象牙梳篦、胭脂水粉。
屋角的鎏金铜兽香炉里,袅袅吐出轻烟。两个穿着体面、模样伶俐的丫鬟垂手侍立在一旁,
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,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疏离。
一个年长些的管事妈妈上前一步,脸上堆着刻意的笑容:“姑娘受苦了,快先梳洗更衣吧。
夫人吩咐了,给您准备了热水和新衣裳。”沈明瑜僵直地站在温暖如春的地毯中央,
脚下那双沾满泥泞的破布鞋,与这光洁的地面、精美的波斯地毯形成了刺眼的对比。
湿透的粗布衣裳紧贴在身上,带来阵阵寒意,但这满室的奢华暖意,
却让她感觉不到丝毫温暖,反而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,让她浑身不自在。
她看着那两个丫鬟端来的热气腾腾的浴桶,看着托盘里叠放整齐的、触手生滑的绸缎衣裙,
只觉得一阵阵眩晕。这富贵的牢笼,这陌生的“家”,让她本能地想要逃离。
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,脚下湿滑的泥印子在地毯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污迹。
管事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又加深了些,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:“姑娘,
这是侯府的规矩。您如今是正经的主子了,
不能再穿这些……”她的目光扫过沈明瑜身上那件破烂的粗布袄,嫌恶之色一闪而过,
“……这些乡下人的东西。快,伺候姑娘沐浴更衣!”两个丫鬟应声上前,
一左一右就要来搀扶沈明瑜。“别碰我!”沈明瑜猛地甩开伸过来的手,
声音带着一种受惊小兽般的尖锐。她的身体绷得死紧,
眼神警惕而抗拒地看着眼前这几个衣着光鲜的陌生人,看着这间陌生得让她心慌的华丽牢笼。
一种巨大的、被强行剥离出熟悉土壤的恐慌,让她只想蜷缩起来,
躲回那个虽然破旧却安全的角落。管事妈妈的脸彻底沉了下来,声音也冷了:“姑娘,
侯府的规矩大过天!您既认祖归宗,就得守这府里的规矩!由不得您任性!
难道您想穿着这一身泥污,去给侯爷夫人请安吗?那才是丢了侯府的脸面!
”规矩……脸面……这些陌生的字眼像沉重的枷锁,当头套下。沈明瑜死死咬住下唇,
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。她看着那两个丫鬟再次伸过来的手,
看着管事妈妈不容置疑的眼神,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泥泞。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。
她明白,在这里,她的反抗微不足道。她不再挣扎,
只是任由那两个丫鬟将她半推半架着拖向屏风后的浴桶。温热的水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,
丫鬟们拿着散发着香气的澡豆和丝瓜瓤,
用力地搓洗着她粗糙的皮肤、指甲缝里难以洗净的泥垢和青草汁的痕迹。
每一次搓揉都让她感到一种难堪的刺痛,仿佛要把她过去十六年的印记彻底洗去。她闭着眼,
身体僵硬,只有紧握的双拳在微微颤抖。换上那身柔软的、淡粉色绣折枝玉兰的绸缎衣裙,
坐在梳妆台前,任由丫鬟用散发着桂花油香气的梳子梳理她湿漉漉、略显枯黄的发丝。
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。洗净了泥污,露出了略显苍白但轮廓清秀的五官,
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几分沈砚的影子。但那双眼睛里的野性、倔强和此刻深藏的惊惶不安,
却与这身华服、这间精致的屋子格格不入。镜子里的人,像一个被强行套上华美戏服的木偶,
僵硬而别扭。丫鬟试图给她脸上扑一层薄薄的香粉,被她猛地偏头躲开。她不需要这个。
“好了,姑娘,”管事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,
“这就随奴婢去给侯爷夫人正式请安吧。记住,见了侯爷夫人,要跪下磕头,
称‘父亲’、‘母亲’……”沈明瑜被带着,穿过一道道曲折的回廊,
廊下精致的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,照亮两旁名贵的花木、嶙峋的假山。这一切都美得不真实。
她的脚步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,轻飘飘的,没有一丝声响,也落不到实处。
那身柔软的绸缎摩擦着皮肤,带来一种奇异的痒意,
却远不如她穿了十几年的粗布麻衣来得踏实温暖。她像一株被强行移栽到水晶盆里的野草,
根须暴露在空气中,无处安放,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、名为“富贵”的烈阳灼烤。
***西偏院的破屋漏雨更厉害了。沈明珠蜷缩在唯一还算干燥的墙角,
裹着一条半旧的薄被,依然冷得牙齿咯咯作响。外面是永无止歇的哗哗雨声,
屋里是滴滴答答、此起彼伏的漏雨声,像无数只小锤子敲打着她的神经。饥饿感一阵阵袭来,
胃里空空如也,绞得难受。自从被丢到这里,整整一天一夜,滴水未进,粒米未沾。
她曾试着去喊人,回应她的只有风雨声和更深的死寂。屋外似乎传来一阵脚步声,
踩在泥水里,啪嗒啪嗒。沈明珠心头猛地一跳,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,挣扎着想起身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一条缝,探进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——是春杏。
春杏原是沈明珠房里一个负责洒扫、不怎么起眼的三等小丫鬟,性子有些木讷。此刻,
她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局促,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。
“姑……姑娘……”春杏的声音压得极低,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,确定没人,才闪身进来,
反手掩上门。“春杏?”沈明珠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和虚弱。春杏快步走到墙角,
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,小心翼翼地打开,里面是两个还带着余温的白面馒头!
一股朴素却无比诱人的麦香瞬间弥漫在充满霉味的空气里。“姑娘,快……快吃点!
”春杏把馒头塞到沈明珠手里,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粗陶碗,
里面是半碗温热的、寡淡的菜汤,“厨房……厨房剩的,
我偷偷拿的……您快趁热……”沈明珠看着手里那两个白胖的馒头,
又看看春杏那张带着关切和担忧的朴素脸庞,鼻尖猛地一酸。过去十六年,
山珍海味她习以为常,从未觉得一个白面馒头竟能如此珍贵。她顾不上说话,也顾不上仪态,
抓起一个馒头就狠狠咬了一大口,干涩粗糙的面粉刮过喉咙,
她却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。温热的菜汤滑入冰冷的胃里,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。
“谢谢……谢谢你,春杏……”沈明珠的声音哽咽着,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,
滴在手里的馒头上。春杏搓着手,有些无措:“姑娘别这么说……我……我也做不了什么。
您……您多保重……”她看着沈明珠狼吞虎咽的样子,眼中也泛起同情的水光,
“外面……外面都说,新来的那位明瑜姑娘,脾气可大了,今早去给夫人请安,
连礼都不肯好好行,硬邦邦的,
还差点把茶盏摔了……夫人气得脸都白了……”她小声地、带着一丝八卦的同情心絮叨着,
“厨房的张婆子说,给她送去的燕窝粥,她一口没动,嫌腥气……唉,
到底是乡下……”沈明珠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。听着春杏的絮叨,
眼前仿佛浮现出沈明瑜穿着华服却浑身不自在、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样子。
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。有对王氏吃瘪的隐秘快意,
有对沈明瑜不识“抬举”的荒谬感,但更多的,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。她们两个,
一个被骤然打落尘埃,一个被强行捧上云端,都在这座金碧辉煌的侯府里,
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,像两个笨拙闯入者,被这森严的规矩和冰冷的现实撞得头破血流。
“她……她也不容易。”沈明珠低声说了一句,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。春杏愣了一下,
似乎没料到沈明珠会这样说。她看着沈明珠苍白憔悴的脸,又看看这破败漏雨的房子,
最终只是叹了口气:“姑娘您心善……您快吃吧,我得赶紧回去了,被人看见就糟了。
”她说着,匆匆收拾起空了的油纸包和粗陶碗,又担忧地看了沈明珠一眼,
转身像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。门重新关上,破屋里又只剩下沈明珠一个人,
还有窗外永不停歇的冷雨。手里的馒头还剩半个,胃里有了食物,不再那么绞痛,
但那股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孤寂,却丝毫没有减轻。她抱紧了膝盖,
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断扩大的水洼上。***正院暖阁里,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沈明瑜直挺挺地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,垂着头,脖颈僵硬得像一块石头。
她身上那件崭新的绸缎裙子因为刚才的拉扯显得有些凌乱。在她面前的地上,
泼洒开一滩深褐色的、还冒着热气的液体,是上好的雨前龙井。
一只摔裂了口的甜白瓷盖碗滚落在一旁,碎片锋利。王氏端坐在主位上,胸口剧烈起伏,
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按着太阳穴,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,
几乎维持不住那贵妇人的端庄。她指着地上的沈明瑜,指尖都在发抖:“反了!
真是反了天了!这就是你从乡下带回来的‘好’规矩?!见父母不跪拜,赐茶不谢恩,
还敢摔东西?!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上下?!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!”赵嬷嬷在一旁帮腔,
语气尖酸:“夫人息怒,明瑜姑娘刚回来,不懂规矩也是有的。只是……这性子也忒野了些,
怕是一时半会儿难**好。不像……不像以前那位,虽说身份是假的,可这规矩礼数上,
那是真真挑不出一点错儿来,到底是侯府养大的……”这话看似劝解,
实则句句都在火上浇油,字字都戳在王氏和沈明瑜的心窝子上。“规矩礼数?
”王氏像是被点着了引线的炮仗,声音陡然拔高,尖利得能刺破耳膜,
“她懂什么规矩礼数?!她就是个粗鄙不堪的野丫头!白瞎了这侯府**的身份!
连那鸠占鹊巢的假货都不如!至少那假货还知道装个样子!”她越说越气,
猛地抓起手边一个空了的果碟就要砸过去。“够了!”一声低沉的怒喝响起,
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。一直沉默坐在旁边的沈砚猛地站起身。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,
目光如电,先扫过气得浑身发抖的王氏,
又落在跪在地上、身体微微发颤却依旧倔强地不肯低头的沈明瑜身上。“都给我住口!
”沈砚的声音不高,却压得整个暖阁一片死寂,“吵吵嚷嚷,成何体统!
还嫌府里不够乱吗?!”他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翻腾的怒火,
语气带着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,“明瑜!不管你过去如何,如今你是定远侯府的**!
该学的规矩,一样也不能少!从明日起,让赵嬷嬷亲自教你!一个月内,
若再让我看到今日这般行径,家法伺候!”他又看向王氏,语气稍缓,
却依旧带着冷硬:“夫人也消消气。她初来乍到,不懂规矩,慢慢教便是。闹得阖府皆知,
丢的是侯府的脸面!”说完,他拂袖转身,大步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暖阁。
王氏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,又看看地上那个油盐不进、如同石头般的亲生女儿,
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,上不去下不来,眼前阵阵发黑。她颓然跌坐回椅子上,指着沈明瑜,
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。赵嬷嬷连忙上前替她抚胸顺气,
一边给旁边的丫鬟使眼色。两个丫鬟上前,半扶半架起依旧跪得笔直、脸色苍白的沈明瑜。
“带下去!关进她屋里!没有我的吩咐,不准她出来!”王氏从牙缝里挤出命令,
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厌憎。沈明瑜被两个丫鬟架着胳膊往外拖。她没有挣扎,
只是路过地上那滩泼洒的茶渍和碎裂的瓷片时,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。
那深褐色的水渍映着烛光,像一只嘲讽的眼睛。她紧抿着唇,被拖出了暖阁。
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身体。她被半推搡着走向自己那间华丽而冰冷的厢房。
身后暖阁里的咒骂和哭泣声(王氏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)隐隐传来,
混合着赵嬷嬷低声的劝慰。沈明瑜抬起头,
望着侯府高墙之上那一方被切割得狭小的、墨黑的夜空。没有星星,只有沉沉的乌云,
压得人喘不过气。规矩?礼数?侯府**?她只觉得这身华美的绸缎像一层冰冷的蛇皮,
紧紧裹着她,让她窒息。那个温暖却贫穷的农家小院,父亲粗糙却宽厚的手掌,
灶膛里跳跃的温暖火光,田野里带着泥土芬芳的风……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,
清晰得让她心口发疼。而这里,只有冰冷的金砖,刻薄的言语,和无数双审视、鄙夷的眼睛。
她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这富贵,这身份,像一座黄金打造的囚笼,
沉重得让她只想逃离。可是,又能逃到哪里去?那个贫穷却温暖的家,还回得去吗?
西偏院的破屋像个巨大的冰窟窿,寒意无孔不入,钻进沈明珠单薄的旧衣,啃噬着她的骨头。
胃里空得发慌,一阵阵绞痛。她蜷在角落里唯一还算干燥的草堆上,
裹着那条又薄又硬的破被,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。外面是永无止歇的冷雨,
屋里是滴滴答答、此起彼伏的漏雨声,敲打着地上几个破盆烂碗,演奏着绝望的哀乐。
饥饿像一条冰冷的蛇,盘踞在腹中,越缠越紧。她闭上眼,
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从前:热气腾腾的冰糖燕窝羹,晶莹剔透的虾仁水晶饺,
甚至只是厨房随手递来的一块精致点心……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,
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。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,喉咙里火烧火燎。就在这时,
一阵极轻的、踩着泥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停在了门外。沈明珠的心猛地一跳,屏住了呼吸。
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吱呀”声,推开一条缝隙。一张熟悉的脸探了进来,是春杏。
她怀里鼓鼓囊囊的,神色紧张地左右张望。“姑……姑娘……”春杏的声音压得极低,
带着气音,像怕惊动什么,“快,接着!
”她飞快地把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塞到沈明珠手里,又递过来一个粗陶碗,
里面是半碗飘着几片菜叶的清汤,几乎看不到油星。东西一递到,春杏立刻缩回手,
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。“厨房……厨房剩的,我……我偷偷……”春杏话没说完,
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恐惧,“您快吃!我得走了!千万……千万别让人看见我来过!
”她说完,像只受惊的兔子,转身就消失在雨幕里,连门都来不及带上。
沈明珠顾不上那灌进来的冷风,颤抖着手打开油纸包。
里面是两个还带着微弱余温的、粗糙的杂粮窝头!一股带着点霉味的粮食香气,
此刻却比龙涎香更让她心醉。她抓起一个,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。
干硬的麸皮刮着喉咙,噎得她直翻白眼,连忙灌了一口那寡淡无味的菜汤。
温热的液体滑过食道,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,稍稍安抚了那绞痛的胃。一个窝头下肚,
那蚀骨的饥饿感终于被压下去一些。沈明珠靠在冰冷的土墙上,慢慢咀嚼着第二个窝头,
感受着那粗糙的颗粒感。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,不是因为委屈,
而是因为这点在从前微不足道、如今却如同救命稻草般的温热食物。
她看着手里剩下的小半个窝头,动作慢了下来。春杏临走前那几句压得极低的絮叨,
此刻清晰地浮现在她耳边:“……那位明瑜姑娘,今早给夫人请安,梗着脖子不跪,
夫人赐茶,她手一抖,那上好的甜白瓷盖碗‘啪’就摔了!茶泼了一地!
夫人气得脸都青了……厨房给她炖了燕窝,她一口没动,说腥……唉,
到底是乡下……”沈明珠想象着那画面:沈明瑜穿着不合身的华服,像根绷紧的弦,
在王氏的怒火和赵嬷嬷刻薄的帮腔下,倔强地站着,
摔了茶碗……一种奇异的、带着点酸涩的滋味漫上心头。有对王氏吃瘪的、一丝隐秘的快意,
有对沈明瑜不识好歹的荒谬感,但更多的,是一种沉甸甸的、感同身受的悲凉。她们两个,
一个从云端跌落泥沼,一个被强行架上高台。在这座金碧辉煌却冰冷彻骨的侯府里,
都成了格格不入的异类,被所谓的“规矩”和“体统”撞得鼻青脸肿。
“她……大概也难受得很吧。”沈明珠对着空荡荡的破屋,轻声说了一句,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手里的窝头,忽然变得有些沉重。***正院的暖阁里,暖意融融,银丝炭烧得正旺,
驱散了雨夜的湿寒。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熏香,却压不住那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。
沈明瑜直挺挺地跪在冰凉坚硬的金砖地上,垂着头,脖颈僵硬得像块风干的木头。
她身上那件崭新的、淡粉色绣折枝玉兰的绸缎裙子,此刻在肩胛处被拉扯得有些歪斜,
袖口处还沾着几点深褐色的茶渍。在她面前,
泼洒开一大滩同样深褐色的、冒着丝丝热气的液体——上好的雨前龙井。
一只摔裂了口的甜白瓷盖碗滚落在旁边,锋利的碎片闪着寒光。
王氏端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椅上,胸口剧烈起伏,精心描画的柳眉倒竖,
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,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,
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。她指着地上的沈明瑜,指尖抖得如同风中落叶:“反了!反了天了!
这就是你从穷乡僻壤学来的‘好’规矩?!见父母不跪不拜,赐茶不接不谢,
还敢当着我的面摔东西?!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?!还有没有侯府的体统?!
你是存心要气死我,存心要整个京城都看我们侯府的笑话吗?!”声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。
赵嬷嬷立刻上前,一边给王氏抚背顺气,一边斜眼睨着地上的沈明瑜,
语气带着淬了毒的“劝慰”:“夫人息怒啊,千万保重身子!明瑜姑娘刚从乡野之地回来,
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。只是……唉,这性子也忒野了些,怕是一时半会儿难**好。
不像……不像以前那位明珠姑娘,虽说……身份是有些不妥,可这待人接物、规矩礼数上,
那是真真没得挑,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气派,
到底是侯府金尊玉贵养大的……”她的话,字字句句都像烧红的针,
精准地扎在王氏最痛的心窝子上,也狠狠戳在沈明瑜的脊梁骨上。“规矩礼数?大家闺秀?
”王氏像是被彻底点燃的炮仗,猛地一拍桌子,震得茶盏叮当作响,“她懂个屁的规矩礼数!
她就是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!白瞎了这身金贵的血脉!连那个鸠占鹊巢的假货都不如!
那假货好歹还知道装个温顺贤良的样子出来!她呢?她就是个粗鄙不堪、不知好歹的野丫头!
”她越骂越气,顺手抓起旁边小几上一个空着的描金果碟,扬手就要朝沈明瑜砸过去!
“够了!”一声低沉压抑、却蕴含着雷霆之怒的断喝骤然响起,如同平地惊雷,
震得整个暖阁嗡嗡作响。一直沉默地坐在旁边太师椅上,
脸色阴沉得如同窗外墨黑天空的沈砚,猛地站起身。他身形高大,
此刻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,目光如寒冰利刃,先狠狠剜了一眼气得浑身乱颤的王氏,
又沉沉地落在跪在地上、身体微微发颤却依旧死死咬着下唇、不肯低头的沈明瑜身上。
“都给我住口!”沈砚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金戈铁马般的冷硬,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,
“吵吵嚷嚷,成何体统!还嫌府里不够乱,不够丢人吗?!”他深吸一口气,胸膛起伏,
强压下翻腾的怒火,那眼神锐利得能剥下人皮,“明瑜!我不管你过去在乡下如何撒野!
如今,你是我定远侯府沈砚的亲生女儿!侯府的脸面,就是你的脸面!该学的规矩,
一样也不能少!从明日起,让赵嬷嬷寸步不离地教你!一个月内,
若再让我看到今日这般忤逆顶撞、粗鄙无状的行径,”他顿了顿,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,
“家法伺候!绝不容情!”说完,他那凌厉如刀的目光又扫向王氏,语气稍缓,
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硬:“夫人也消消气。她初来乍到,懵懂无知,慢慢教便是。
你这般大动肝火,闹得阖府不宁,传出去,丢的难道不是侯府的脸?
是嫌御史台那群乌鸦找不到话柄吗?!”话音未落,他已拂袖转身,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,
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暖阁,厚重的锦帘在他身后重重落下,隔绝了内外的世界。
王氏看着丈夫决绝离去的背影,再看看地上那个油盐不进、如同顽石般梗着脖子的亲生女儿,
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,眼前阵阵发黑。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,
颓然跌坐回宽大的椅子里,指着沈明瑜,嘴唇剧烈地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,
只剩下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,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,冲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。
“带下去!把她给我关回房里去!没有我的吩咐,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!谁也不准给她饭吃!
让她好好反省!”王氏从牙缝里挤出命令,声音嘶哑,
充满了浓浓的疲惫、厌憎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赵嬷嬷连忙递上帕子,
一边给旁边的两个粗壮婆子使了个凌厉的眼色。婆子们立刻上前,一左一右,
像提小鸡崽似的,毫不客气地架起依旧跪得笔直、脸色苍白如纸的沈明瑜。沈明瑜没有挣扎,
身体僵硬地被拖拽着往外走。只是在路过地上那滩泼洒的茶渍和碎裂的瓷片时,
她的目光在上面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。那深褐色的水渍在烛光下,
像一只巨大而嘲讽的眼睛,映着她此刻的狼狈。她紧抿着失了血色的唇,
被粗暴地拖出了暖阁。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了她单薄的绸衣,激得她一个寒颤。身后暖阁里,
王氏压抑不住的、带着委屈和愤怒的啜泣声,
以及赵嬷嬷那假惺惺的、刻意拔高的劝慰声(“夫人保重啊,
不值当为那不懂事的丫头气坏了身子…”),隐隐约约地穿透厚重的门帘传来。
沈明瑜被两个婆子半推半搡着走向她那间华丽却冰冷的厢房。她抬起头,
望着侯府高墙之上那一方被切割得狭小的、墨黑的夜空。没有星星,
只有沉沉的、仿佛要压垮一切的乌云。规矩?礼数?侯府**?
这身滑腻的绸缎像冰冷的蛇皮,紧紧缠绕着她,勒得她喘不过气。
父亲沈大柱那张被岁月和劳苦刻满沟壑却总是对她憨笑的脸,
灶膛里跳跃着温暖火苗映照着母亲慈祥的侧影,
的土炕上分食一个烤得焦香的红薯……那些带着泥土气息、柴火味道、无比真实的温暖画面,
如同汹涌的潮水,不受控制地冲垮堤坝,清晰无比地涌入脑海,
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滚烫的温度,灼烧着她的心脏,带来一阵尖锐的、令人窒息的疼痛。
而这里,只有冰冷的金砖,刻薄的言语,无数双像看怪物一样审视、鄙夷的眼睛,
还有这身华丽而沉重的枷锁。她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。
这突如其来的富贵,这所谓的高贵身份,像一座黄金打造的、镶满宝石的囚笼,
沉重得让她只想不顾一切地砸碎它,逃离这里!可是,逃离?
那个虽然贫穷却充满烟火气、让她安心的家,那个她叫了十六年爹娘的地方,还回得去吗?
她还能做回那个在田野里奔跑、被风吹乱头发的野丫头沈明瑜吗?茫然和无措,
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那点不甘的怒火和倔强。日子在西偏院的漏风破屋里,
缓慢而沉重地爬行。
沈明珠靠着春杏隔三差五偷偷送来的、越来越稀少的残羹冷炙勉强吊着命。
饥饿和寒冷是常态,像两条冰冷的毒蛇,时刻缠绕着她。侯府的下人们,
仿佛一夜之间都学会了视而不见。偶尔有粗使婆子路过偏院门口,
那鄙夷的目光和刻意拔高的、指桑骂槐的议论,比冬日的寒风更刺骨。“啧,
真当自己还是千金**呢?赖在这里白吃白喝……”“就是,脸皮比城墙还厚!要是我啊,
早一根绳子吊死算了,省得丢人现眼!”“听说那位真**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,
把夫人气得够呛……这府里啊,真是乱了套了……”这些话语像淬了毒的针,
密密麻麻扎在心上。沈明珠开始只是默默听着,后来渐渐麻木。活下去,成了唯一的念头。
她开始留意这破败的院子。墙角有几丛在寒风中瑟缩的野草,窗棂上挂着破败的蛛网,
还有那些滴滴答答、不断漏雨的瓦片……一切都显得那么绝望。直到那天,
她蜷在角落里躲避一个漏得特别厉害的地方,
目光无意中扫过墙角一堆被遗忘的、沾满厚厚灰尘的杂物。一个破旧的瓦罐半埋在灰里。
她鬼使神差地爬过去,费力地把它扒拉出来。拂去厚厚的积灰,瓦罐沉甸甸的。打开一看,
里面竟是大半罐凝固的、颜色暗沉的油脂!旁边还散落着几个干瘪发黑的、不知名的野花干,
以及几块灰扑扑、像是矿物颜料的碎块。沈明珠的心猛地一跳!她想起来了!
这是以前府里一个被赶走的老花匠留下的东西。那老头儿据说懂点粗浅的制香制粉手艺,
偶尔会弄些花啊草啊的鼓捣。这罐油脂,大概是用来做头油或者润肤膏的底料?
那些干花和颜料……一个极其大胆、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光亮的念头,
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点火星,在她死寂的心湖里骤然闪现!胭脂!水粉!
那些夫人**们每日精心涂抹在脸上的东西!侯府后宅女眷众多,上至夫人姨娘,
下至得脸的丫鬟婆子,对胭脂水粉的需求极大。府里虽有固定的采买份例,但好东西难得,
次品又看不上眼。若是……若是她能做出点像样的东西来……这个念头一旦滋生,
就如同野草般疯狂蔓延。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矜持和顾虑。
沈明珠仔细检查了那些原料:油脂虽然凝固,但刮开表面,里面还算纯净,
只是气味有些陈腐;干花虽然失色,但揉碎了闻,
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香气残留;那些矿物颜料碎块,颜色倒还鲜亮,红、黄、白都有。
她需要工具。她翻遍了整个破屋,在灶台角落找到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,
又寻摸到一块边缘还算锋利的碎瓦片。没有杵臼,
就用碎瓦片在粗陶碗里一点点研磨那些干花和颜料块。没有火,就等白天有微弱天光时,
把装着油脂的瓦罐放在漏进阳光的地方,靠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让它微微融化。
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而艰难的过程。手指被粗糙的瓦片磨破,冰冷的油脂冻得指节发僵。
研磨干花时,呛人的粉尘让她咳嗽不止。她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囚徒,
全凭着一股不甘心就此沉沦的狠劲支撑着。饿了,
就舔舔碗边刮下来的一点带着颜料和花末的油脂碎屑,那味道古怪又油腻,
她却强迫自己咽下去。困了,就裹紧破被打个盹,梦里都是各种颜色在眼前旋转。
一次次的尝试,一次次的失败。最初弄出来的东西,要么颜色暗沉得像淤血,
要么气味怪异刺鼻,要么就是颗粒粗糙得根本无法涂抹。
她把那些失败品抹在自己早已失去光泽、变得蜡黄粗糙的手背上,失望地看着它们,
却又咬着牙继续研磨、调和。春杏再次偷偷送来一个冰冷的硬窝头时,
被沈明珠脸上、手上沾着的五颜六色的粉末和油脂吓了一跳。“姑娘!
您……您这是做什么呀?可别乱弄这些东西,伤着手!”春杏担忧地低呼。
沈明珠抬起沾着红色粉末和油脂的脸,眼睛却亮得惊人,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:“春杏,
好春杏,帮我个忙!帮我找点东西来,什么都行!厨房里用剩的、不要的花瓣果皮,
园子里掉落的、还没烂透的花瓣,哪怕是……是夫人**们梳头掉下来的桂花油渣子也行!
还有,帮我找几个干净的小瓷瓶,旧的破的都没关系!”春杏看着她眼中那簇燃烧的火焰,
又看看她冻得青紫的手和憔悴不堪的脸,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:“……好,
姑娘您等着,我……我尽量。
”靠着春杏冒险偷渡来的、一点点微不足道的“垃圾”——几片蔫黄的玫瑰花瓣,
一小撮干掉的茉莉花末,甚至是用过的、凝结成块的桂花油头油渣子,
沈明珠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见到了绿洲。她更加疯狂地投入进去。
她用不同的花瓣尝试提色,用桂花油渣增加香气的层次(虽然很微弱),
一遍遍调整油脂、颜料、花末的比例。失败依然如影随形,但偶尔,
也会出现一点微小的惊喜——某一次调出的淡粉色,在手上晕开,
竟有几分自然的红晕感;某一次加入一点点茉莉花末,那刺鼻的油脂味似乎被掩盖了一丝丝。
希望,就在这一次次的失败与微小的进展中,如同石缝里钻出的草芽,顽强地生长着。
她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,更是为了证明点什么,证明她沈明珠,离开了侯府千金的身份,
也并非一无是处!***与此同时,在侯府那间华丽却冰冷的绣房里,
沈明瑜的日子同样水深火热。赵嬷嬷那张刻板严肃、法令纹深刻的脸,
如同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从清晨睁眼到夜晚熄灯,
无休止的“规矩”训练如同酷刑。走路不能发出声音,步子大小要均匀;坐姿要端正,
腰背挺直如松,臀部只能沾椅子三分之一;吃饭要细嚼慢咽,
碗筷不能相碰出声;说话要轻声细语,不能直视长辈眼睛,
眼神要落在对方鼻尖以下……“腰!塌下去做什么?挺直!侯府**不是街边的懒婆娘!
”“手!帕子要这样拿!兰花指!对,拇指和中指捏着,食指微微翘起!看看你这手,
糙得像砂纸!哪有一点闺秀的样子!”“笑!让你笑不是让你呲牙咧嘴!要含蓄!
唇角微微上扬,眼睛要弯,像月牙儿!啧,你这眼神,凶得跟要杀人似的,像什么话!
”“跪下!膝盖并拢!身子伏低!磕头要碰到地面,要有响声!没吃饭吗?重来!
”赵嬷嬷那尖利刻薄、毫无温度的声音,如同魔咒,时时刻刻在沈明瑜耳边炸响。
稍有不如意,戒尺就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手心、胳膊上,留下道道红肿的印子。
王氏偶尔会“心血来潮”地来“视察”,看到沈明瑜笨拙僵硬的动作,
或是眼中那抹尚未完全驯服的野性,便是一通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斥责,
字字句句都拿“明珠”做对比,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脆弱的自尊。“你看看你!
连个茶都奉不好!当初明珠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那茶盏端得是纹丝不动,气度从容!
哪像你这般畏畏缩缩,上不得台面!”“这走路的姿势,跟村妇赶集似的!
白瞎了这身好料子!明珠穿着布衣,那通身的气派也比你强百倍!”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!
早知如此……”沈明瑜咬着牙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
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屈辱和怒火。
她强迫自己的身体做出那些扭曲的、让她浑身难受的动作,
强迫自己的脸挤出那种虚假的、皮笑肉不笑的表情。每一次屈膝下跪,每一次垂下头颅,
都像是在亲手扼杀那个在田野里自由奔跑的沈明瑜。只有在夜深人静,所有人都睡下之后,
她才能得到片刻喘息。她不敢点灯,怕引来守夜婆子的查问。就着窗外微弱的天光,
她摸索着,从自己那少得可怜的、从乡下带来的旧包袱最底层,
掏出一块洗得发白、边缘已经磨毛了的粗布。布上,用深浅不一的、简陋的丝线,
绣着一只歪歪扭扭、却透着几分稚拙生气的小鸟。这是她娘,
那个在油灯下熬坏了眼睛的农妇,手把手教她绣的第一幅东西。
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同样变得有些粗糙的指尖,带来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和安慰。
仿佛能透过这布料,感受到母亲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温暖的手。
丝线和一根磨尖的缝衣针(她的绣花针早就被赵嬷嬷以“不合规矩、太粗陋”为由收走了),
就着那点微光,凭着记忆和本能,在布片的空白处,笨拙地、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。
没有花绷,布面松松垮垮;丝线颜色有限,搭配得可能极其古怪;针脚更是歪歪扭扭,
毫无章法。但当她全神贯注于指尖的丝线,看着那简陋的图案在布面上一点点艰难地延伸时,
那些白天的屈辱、愤怒、压抑,仿佛都暂时被隔绝在了小小的绣片之外。
只有针尖刺破布料的细微声响,丝线穿梭的触感,还有心中那份对过往温暖的、模糊的眷恋,
支撑着她熬过漫漫长夜。这简陋的、甚至有些可笑的刺绣,成了她在这黄金囚笼里,
唯一能抓住的、属于“沈明瑜”自己的东西,是她对抗这窒息般“规矩”的最后堡垒。
冬去春来,冰雪消融。西偏院墙角那几丛野草,竟顽强地钻出了嫩绿的新芽。
破屋里的沈明珠,也迎来了她“事业”的一个微小转机。
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和春杏胆战心惊的原料偷运,她终于用那些“垃圾”级别的原料,
算太怪异(混合了残余的桂花油渣和一点点干茉莉末的闷香)、质地相对细腻的……胭脂膏。
她小心翼翼地把这来之不易的成品,分装进春杏找来的几个小小的、洗刷干净的旧药瓶里。
“春杏,”沈明珠把其中一个瓶子塞到春杏手里,
她的脸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油烟的熏染显得蜡黄,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
“这个……你试试?抹一点点在唇上或脸颊上……别怕,我自己试过很多次了,
应该……没事的。”春杏看着手里那不起眼的小瓷瓶,又看看沈明珠期待又紧张的眼神,
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用指甲挑了一点点,小心翼翼地抹在手背上晕开。
那颜色确实比府里普通丫鬟用的劣质胭脂要鲜亮细腻些,味道……虽然有点闷,
但也不算难闻。“姑娘,这……这是您做的?”春杏惊讶地睁大了眼。沈明珠点点头,
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嗯。春杏,我想……想请你帮个忙。你认识的人多,
能不能……私下里帮我问问,有没有哪个相熟的姐姐,愿意试试这个?不要钱,白送!
只要……只要用了之后告诉我感觉怎么样就行。”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卑微的推销方式。
春杏看着沈明珠眼中那近乎乞求的微光,又想起她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在破屋里鼓捣的辛苦,
心一软,点了点头:“……好吧,姑娘,我……我试试看。不过您别抱太大指望……”起初,
自然是无人问津。丫鬟婆子们要么嗤之以鼻,要么碍于沈明珠那尴尬的身份避之不及。
春杏碰了一鼻子灰,有些沮丧地回来。沈明珠没有气馁。她把自己关在破屋里,
更加疯狂地改进。
她用春杏找来的、府里修剪下来的新鲜月季花瓣(虽然是最普通、快要开败的那种),
捣出汁液,尝试加入进去增加天然色泽和香气;她把油脂放在漏进阳光最多的地方,
延长“晒制”时间,
试图去除那股陈腐味……她把每一次失败都记录下来(用烧过的木炭写在捡来的破纸上),
分析原因。转机出现在一个叫翠柳的三等小丫鬟身上。她负责浆洗,一双手常年泡在碱水里,
又红又肿,还生满了冻疮。春杏抱着试试看的心态,
沈明珠改良过的、据说加了点猪油(从厨房泔水桶表层撇的)可以润肤的“面脂”塞给了她。
几天后,翠柳偷偷找到春杏,脸上带着惊喜:“春杏姐!你上次给的那个油膏……真神了!
我晚上睡觉前厚厚涂了一层在手上,第二天起来,那裂开的口子好像没那么疼了!
红肿也消下去一点!虽然味道还是有点怪……但比那臭烘烘的蛤蜊油强多了!还有吗?
”这微不足道的反馈,对沈明珠来说,却如同天籁!
她立刻把自己熬制的最好的“润手脂”给了翠柳,分文不取,只有一个要求:如果觉得好,
请告诉和她一样手粗糙的姐妹。口碑,
开始在最底层、最不在意身份、只在意实用和便宜的粗使丫鬟婆子间,
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发酵。有人用了沈明珠那颜色古怪但持久的“胭脂”,
觉得比劣质的红纸好用;有人用了那气味闷但滋润的“面脂”,觉得手脚开裂好受些。
东西虽然粗糙,但胜在便宜(几乎不要钱)和……是侯府“前千金”亲手做的这点猎奇感。
沈明珠的名声,以一种极其诡异、带着鄙夷却又夹杂着一丝好奇和实用的方式,
在侯府最不起眼的角落悄然传播开来。偶尔会有人偷偷摸摸溜到西偏院附近,
往破屋门口丢几个铜板,或者一小包厨房剩下的、蔫掉的、但还能用的花瓣或果皮。
沈明珠则会在天亮前,把几小瓶新做的、略有改进的胭脂或面脂放在门口的石阶上。
一种无声的、建立在最底层生存需求和一点点物物交换之上的脆弱联系,
在侯府的阴影里悄然建立。
木灰调制的眉黛;用淘米水沉淀物和蛋清混合的、极其简陋的“敷面粉”……她的目标客户,
从一开始就是那些和她一样,挣扎在生存边缘的人。每得到一个铜板,
或是换来一小把有用的材料,都让她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燃烧得更旺一些。
她开始小心翼翼地积攒着那些沾着汗渍、油腻的铜板,用一块破布包好,藏在墙角的砖缝里。
那是她脱离这泥潭的希望种子。而沈明瑜这边,日子却并未因为春天的到来而变得温暖。
赵嬷嬷的“教导”变本加厉。王氏为了让她尽快“脱胎换骨”,融入所谓的“贵女圈”,
开始隔三差五地举办一些小型花会茶会,
请一些相熟的、门第稍低的官家**来府里“赏玩”。美其名曰让沈明瑜“见见世面”,
实则是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,用外人的眼光来羞辱和“鞭策”她。每一次这样的聚会,
对沈明瑜来说都是一场公开的凌迟。她穿着华美却束缚的衣裙,
像个提线木偶般被赵嬷嬷和王氏推搡着出现在众人面前。僵硬地行礼,笨拙地奉茶,
回答那些**们看似亲切、实则暗藏机锋的问话时,要么紧张得语无伦次,
要么因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典故而茫然失措,
引来一阵阵压抑的嗤笑声和故作惊讶的“关心”。“哎呀,明瑜妹妹,
你这帕子上的绣样好生……别致呀?是自己绣的吗?”一个穿着鹅黄衫子、面若银盘的**,
拿着沈明瑜不小心掉落的、她自己夜里偷偷绣的那块粗布小鸟帕子,夸张地掩着嘴笑,
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。旁边立刻有人接话:“是呢,这鸟儿……瞧着精神!
颇有几分……嗯……乡野趣味!明瑜妹妹在乡下,定是常常见到这些吧?
”又是一阵低低的哄笑。沈明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一直红到耳根。她想抢回自己的帕子,
却被赵嬷嬷一个严厉的眼神钉在原地。她只能死死攥着拳头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,
感受着那铺天盖地的嘲笑和鄙夷像冰冷的针,密密麻麻扎满全身。她看到王氏坐在上首,
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,眼神却冰冷而厌烦,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。
屈辱像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她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,
或者冲上去撕烂那些虚伪的笑脸!但赵嬷嬷那冰冷的戒尺和王氏那厌弃的眼神,
如同无形的枷锁,牢牢锁住了她。她只能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,承受着这一切。
只有在深夜,躲回自己的房间,
她才能把那块被嘲笑过的、绣着歪歪扭扭小鸟的粗布帕子紧紧攥在手里,
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。那些嘲笑声在耳边反复回响,像魔音灌耳,折磨着她的神经。
但这一次,除了屈辱和愤怒,一种更加尖锐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——不甘!凭什么?
凭什么她们可以肆意嘲笑她用心绣的东西?就因为她来自乡下?就因为她的手艺粗糙?
她娘绣的东西,虽然用的料子差,针法也简单,
可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谁不夸一句“活灵活现”?她绣的小鸟是丑,
可那是她一点一点、在黑暗里摸索着绣出来的!那些**们懂什么?
她们只会用金线银线堆砌出死板的图案!一股不服输的狠劲,如同野火,
在她被反复践踏的自尊废墟上燃烧起来。她不再仅仅是为了怀念而绣,更是为了证明!
证明她沈明瑜,不是只会被嘲笑的废物!她翻出所有能找到的、被丢弃的丝线头,
颜色依旧有限,针依旧磨得尖尖的。这一次,她不再绣记忆中模糊的小鸟花草,
而是开始观察。观察赵嬷嬷衣襟上那朵繁复的缠枝莲,
观察王氏帕子角落里那只几乎看不见的、却极其精致的蝙蝠纹样,
观察窗棂上那些细密的雕花……她用最简陋的材料,最笨拙的手法,
开始尝试模仿那些复杂的纹样。失败了无数次,拆了绣,绣了拆,手指被扎得满是针眼。
但每当她看着布面上那渐渐有了一丝轮廓的、虽然依旧歪扭却比之前复杂得多的图案时,
心中那股憋屈的怒火,似乎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,化作了指尖的执着。她绣得更专注,
更投入,常常熬到东方泛白。这简陋的刺绣,
成了她对抗这冰冷世界、宣泄所有不甘和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唯一战场。
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,只是本能地、近乎偏执地投入其中,仿佛只有在这方寸布帛之上,
她才能找回一点点掌控感和属于“沈明瑜”的自由。***时间在侯府的高墙内悄然滑过。
当院角那棵歪脖子枣树再次挂上青涩的小果时,
府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——侯夫人王氏娘家的一位远房表亲,
一位据说在江南织造局有点门路的王夫人,带着女儿进京探亲,顺路在侯府小住几日。
小说《明珠蒙尘假千金和真千金都逆袭了》 明珠蒙尘假千金和真千金都逆袭了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。